第96章 分离（上）

(资料图片)

雷娅回到花店的时候，已经是子夜时分了。

她在这座待了很多年，却从未与之产生私人交集的城市里，第一次破天荒地逛了一整天，在傍晚时分的时候，还给市中心小巷里的一个流浪汉扔了一张崭新的一百美元的钞票。

但她还是没有和任何人，或者和任何的伪装者交流，她似乎是努力地试图感受什么，却什么都没能感受到。

所以她还是只能返回花店，只是有些意外地，尤莉尔和露易莎也坐在饭桌前，似乎早在等待她的归来。

尤莉尔花了一些工夫将露易莎带了回来，然后用镇静剂勉强让她恢复了思考能力，原本尤莉尔打算让露易莎先休息一下，但稍微恢复了些许理智的露易莎在尤莉尔怀里大哭了一场后，执意要等待雷娅回来，把事情全部都说清楚。

而就在尤莉尔看着身体已经非常虚弱的露易莎，打算给雷娅打个电话让她回来的时候，雷娅在时钟指向10点钟的时候推开了花店的门。

事情并不复杂，甚至对雷娅来说，多少有些意料之中。

露易莎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，被守密人摧残的经历让本就不算意志坚定的她患上了严重的PTSD，这让她已经完全没办法使用枪械和刀具，而且不确定的特定红色物品和她亲密接触也会诱发精神崩溃症状。

PTSD，即创伤后应激障碍（post-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，PTSD），是一种在亲历死亡威胁或目睹重大伤害后，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。

PTSD其实在石墨烯里并不常见，因为绝大多数，在战斗中经历足以引发PTSD的伤势的石墨烯，几乎都没办法真正从激烈的战场上存活下来——事实上，即使是在光幕市战斗了许多年的雷娅，也几乎没见过露易莎这么重的伤势，还能活下来的先例。

但露易莎并不是真的天命之子，她逃过了死神，却逃不过恐惧的纠葛，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这很公平。

“我果然，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吧。”

雷娅认真地坐在饭桌的一侧，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，腰背挺得笔直的黑发少女看着坐在对面的粉色头发少女。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痛苦和疲惫，还是因为绝望和无奈，露易莎微垂着的头，粉色的头发凌乱地洒在她因为紧张而苍白的面庞周围，她弓着腰，蜷缩着身体，藏在桌下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，在花店昏黄色的光芒下，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。

“我来当石墨烯，就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，虽然也不是完全没做过拯救世界的梦，但我果然……还是不行的吧。”

“一年前也是……那个时候，伊莎贝拉队长她们……她们出发的时候……”

“我也是坐在这里，举起手，说我不想去。”

“我找了很多借口，我说我训练不足，我说总得有人看家，我说我会提供联络支援。”

“但我只是害怕，我害怕得要死，我根本走不出那扇门……我不想死，不管是在外面被饿死，还是在这里被打死，我都——”

“可我真的不想死，伊莎贝拉说这能拯救世界，能保护我们所爱的一切，但我从来没相信过，我能看到的只有死亡……然后，她们果然——”

露易莎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，眼泪悬在她的眼眶边缘，沾湿了她长长的睫毛。

“我知道我很自私，我知道我很无能，我从来没真正帮到过大家，我骗自己我想和你们一起战斗，我骗自己我可以……但现在已经完全不行了，不管是血，还是武器，或者是一想到战斗这件事情本身，我就……”

“所以，我……”

“我想退出石墨烯，我不想再战斗了，我没办法继续再战斗了，我……”

“露易莎。”

在露易莎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，雷娅开口了。

黑色长发的少女微微低头，似乎其实也缺乏直视露易莎目光的勇气，她抬起手，将自己的黑发别到耳后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开口。

“我不想安慰什么，因为现在，我的所有安慰，对你来说都是强迫。”

“我不会说，‘其实你很勇敢’，或者说‘其实你也是一个优秀的战士’，因为这本质上也是在逼迫你而已。”雷娅说着，勾起嘴角故作轻松地笑了，她抬起头，在露易莎避开目光后才看向她，黑发少女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舒展在桌子上，看不出是否用力，但她的语气却很稳定。

“PTSD本身是石墨烯退队的标准之一，你不是第一个，所以没有什么可自责的——对吧，尤莉尔应该也有听说过这些规章制度。”

求助似的，雷娅看向坐在露易莎旁边的尤莉尔，亚麻色头发的娇小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，伸出手，从桌下握住了露易莎颤抖着的双手，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
“而且，如果盈若缺在这里的话，她一定也会批准你的请求的。”得到了尤莉尔支援的雷娅也微微地放松了点，她舒了口气，有些无奈地耸耸肩，“何况，她都那么许诺过的，‘可以随时退出’，就算只剩一口气，她也都还活着，所以她的命令依然有效，我这个代理队长可不希望等她醒来后对我吹胡子瞪眼。”

“雷娅——”

露易莎并不确定，当她提出这个要抛下大家，独自逃走的请求的时候，雷娅会是什么反应，尤莉尔也确实宽慰过她雷娅一定会同意的，但当以严厉著称的黑发少女如此坦然的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同意了自己的时候，粉色头发的少女还是再也止不住眼泪，张开嘴。

放声大哭了起来。
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，雷娅，真的，真的对不起，对不起——我——”

露易莎伸出手，胡乱地擦拭着满脸的泪水，心中并没有释然，相反悲伤和无奈在一瞬间涌入了她的心中，

露易莎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有点乐天，但乐天的本质是逃避，而不代表坚强。

“没事的，真的没事的。”

雷娅站起身，没有阻止露易莎的哭泣，她走到露易莎身边，张开手臂，从上向下轻轻地抱住了露易莎。

“在成为战士之前，我们先是一个人。”

“在成为战友之前，我们先是好朋友。”

“虽然很多事情我不知道，我不了解，但我能理解你。”

“没关系的，露易莎，真的，没关系的。”

雷娅这样说着，但语气中似乎并不完全是在安慰露易莎；而露易莎已经说不出话，她站起身，紧紧地抱住雷娅，伸出手，抓着雷娅的后背，撕扯着，抽搐着，哭泣的声音大到几乎没办法呼吸。

而雷娅什么都没有做，只是浅浅地抱着粉红色的少女，任由她放声哭泣。

尤莉尔也起身，她站在一边，内心的情绪突然有些复杂。

不是因为雷娅干脆地答应露易莎的请求，在尤莉尔看来，雷娅一定会同意露易莎的请求——哪怕没有PTSD这件事，因为雷娅作为一个战士明白信念的意义，没有战斗的信念和意志，那将露易莎送上战场，就只是一种残酷的献祭而已。

而她之所以突然心情复杂，是因为她意识到了一些东西，一些发生在雷娅身上的东西。她不知道那是什么，但一定很重要，重要到可能会永远地改变雷娅。

或者说，雷娅已经被永远地改变了。

露易莎依然在放声大哭，雷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，这个瞬间，雷娅给露易莎给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安慰，而这份温柔和安慰的背后，是她自己的动摇和无奈。

但无论如何，她已经决定要去做什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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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必须要离开一阵子。”

两个小时后，当露易莎终于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之后，雷娅站在花店门外的街边公交站的站牌下，按下了打火机。

尤莉尔站在她身后一米的地方，她知道雷娅身上很可能发生了什么，但还没等她开始问，雷娅就主动地说了出来。

不过并不是雷娅身上发生的事情，而是雷娅要离开的消息。

黑发的少女转过身，看向亚麻色短发的少女，雷娅嘴里叼着一根烟，手里还握着刚刚开封的烟盒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，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“出了……什么事情吗？”尤莉尔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衣领，试探着问，“不方便说，对吗？”

雷娅点点头，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被点燃的卷烟，显然她第一次的尝试并没有预想中的愉快，黑发少女将卷烟从嘴里摘下，扔在地上用制服鞋的鞋底踩灭，而后转身将刚拆封的烟盒塞进垃圾桶，看向尤莉尔，叹了口气。

“我现在理解你的感受了。”雷娅扑哧一声笑了，“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句话，正适合现在。”

“‘很多时候，谎言不会伤人，真相才是快刀’。”

“雷娅……”

尤莉尔苦笑着，只感觉一阵强烈的讽刺，早上她还在强调“每个人都有秘密”，晚上雷娅就用这样的方式反馈给了她。

“无论如何，总之，我要离开……很长一段时间，我指的是彻底失去联络。”

“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，非常非常地重要，比任何事都要重要。”

“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，尤莉尔，你可以去做……你知道怎么找到方相——反正就是，我不会阻拦你，但我也没办法帮你了。”

“很抱歉，但是……”

“请一定注意安全，不管做什么。”

“好吗？”

尤莉尔是第一次在雷娅身上看到这种纠结的表情，但尤莉尔明白，雷娅是认真的。

“我答应你。”尤莉尔轻轻地点点头，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，强按下自己询问真相的想法，而后开口，“你也是，一定要平安回来。”

“堇青石不会有事的，我们一定可以重新在一起，和盈若缺一起……”

尤莉尔本想说“打赢这场战争”，但这不是她的风格。

而雷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——即使是尤莉尔提到了盈若缺，这很少见。

黑发的少女只是点了点头，随后迈开脚步，经过尤莉尔身边的时候，轻轻拍了拍亚麻色少女的肩膀，随后没有停留，径直走回了花店。

关闭的木门将叮叮当当的风铃声阻隔掉，站在秋日寒风中的尤莉尔，在堇青石事实上停止活动的现在，第一次意识到。

天气真的已经凉下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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